電詐分子以購買手機、煙酒等商品為名，索要商家的銀行卡號，然后欺騙受害者向商家提供的銀行卡轉賬付款，電詐分子在拿到商品后銷贓，完成洗錢。而商家卻被認定涉詐，銀行卡被凍結……
近日，全國多地商家發(fā)布視頻稱遭遇類似上述新型騙局，導致名下銀行卡、支付寶等，被異地公安機關以涉詐為由凍結，且需要本人去異地配合警方調查。大部分商家為了盡快正常營業(yè)，在未能追回手機等貨物的情況下，只能選擇退回"贓款"，成為唯一的受害者。而部分事發(fā)地和凍結地警方對此不予立案，也讓商家們的后續(xù)維權陷入困境。
河南一位遭遇騙局的手機商家接受上游新聞（報料郵箱baoliaosy@163.com）采訪時發(fā)出疑問："如果客戶的每一筆貨款來源我都要去核實是不是贓款，那以后還怎么做生意？"
據(jù)上游新聞記者不完全統(tǒng)計，全國類似受騙商家已經超過300多人，重慶也有商家中招。近日，四川宜賓破獲一起類似案件，抓獲50多人，購銷手機1100多臺，涉案金額超千萬元。
正常收貨款被認定涉詐，還被異地警方取保
"這個年怎么過？"在一個"凍卡交流"群中，一位銀行卡被凍結的手機商發(fā)出哀嘆。
1月9日，在成都龍泉做手機生意的宋先生（化名）向上游新聞記者講述了自己的受騙經歷：2023年12月30日，一個加他微信的客戶稱，要購買兩部蘋果15PROMAX手機，并約定31日上午送貨。
成都手機商宋先生在"退贓"后，還收到警方出具的一份《取保候審決定書》 圖/受訪者供圖
"我當時堅持送貨當面交易，交貨之前差不多11點，銀行卡就收到了2萬元的貨款，我就把貨給了對方。"宋先生回憶，他當時覺得這是一筆正常交易，沒想到，2024年1月1日卻收到銀行短信，"說卡被凍結了，查詢了才曉得是收了不明（來路）的錢，被廣西桂林警方凍結了。當?shù)嘏沙鏊f，這是正常線下交易無法立案，只能進行協(xié)查。到成都這邊的反詐中心查詢后，建議我到凍結的警方去說清楚情況。"
因直接收到詐騙贓款，屬于一級涉案卡，宋先生的銀行卡遭凍結后，被反詐中心打上了涉詐的標簽，隨后其名下的其他銀行卡、微信、支付寶等也被陸續(xù)凍結，"最近我聽說成都太升南路手機批發(fā)市場那里，有好幾個老板也中招了，現(xiàn)在只能靠‘刷臉’進貨。"
上游新聞記者詢問了成都太升南路轄區(qū)派出所。民警表示，類似情況確實處理不了，"如果是你被騙了，反詐中心給你凍結，是保護性支付30天后解除。我們也給你出不了證明，如果想提前解封，只有去凍結的那邊派出所。"
1月2日，宋先生帶著相關材料和證據(jù)前往廣西桂林，"從下午5點一直待到晚上11點多，說明了情況，警方并不認為我是來報案的，反而認為是來投案。雖然能證明（我）不涉詐，但要求我先退還當?shù)乇缓θ吮辉p騙的錢，才給我解凍銀行卡。"
宋先生送貨時，行車記錄儀拍到了來取手機的人 圖/受訪者供圖
"咨詢了律師，建議我不要退還（錢），只要證明自己不涉案，就能解凍。"宋先生說，因為（被凍結）銀行卡是自己的主卡，為了盡快恢復使用，他不得不進行"退贓"，還收到了一份《取保候審決定書》。盡管如此，宋先生還是很慶幸，"我算是解封最快的了。"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宋先生所在160多人的凍卡交流群中，受害者來自全國各地，銀行卡被凍結時間最長的已經近一年，損失金額從幾千元到十幾萬元不等，初步估算總額超過千萬元。
回到成都后，宋先生又奔波于派出所、反詐中心、銀行之間說明情況。今年1月4日，名下銀行卡才開始逐漸解封。
被迫返還"贓款"還要簽承諾書
河南焦作手機商朱先生稱，自己2023年12月7日被騙了3部蘋果15手機，經歷與宋先生如出一轍。
由于焦作當?shù)鼐綄Υ瞬挥枇�，在反詐中心建議下，焦急的朱先生趕到江西贛州，在退賠了一位受害老太太13000元，拿到了對方的收條和諒解書，"警方說即便我不退賠，他們也可以從我的賬戶上直接劃撥。"
手機商朱先生給受害人退賠后收到的收條 圖/受訪者供圖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根據(jù)《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案件凍結資金返還若干規(guī)定》，被害人提出申請，經查明凍結資金確屬被害人的合法財產，權屬明確無爭議的，由設區(qū)的市一級以上公安機關批準并出具決定書進行返回。
讓朱先生無法接受的是，江西贛州警方不僅讓他返還"贓款"，"還讓我寫了一份謹慎使用銀行卡的承諾書和一份‘認罪書’，才進行解凍。雖然我回來咨詢了焦作警方，這些材料對我沒有什么影響，但讓我很不舒服。明明我才是最終的受害者，為什么卻被當成了‘罪犯’？"
朱先生表示，自己最關心的是能否破案挽回自己的損失。但截至目前，贛州警方還沒有跟他溝通，"如果最后的損失全部由我來承擔，我會提起訴訟。"
湖北武漢的手機商肖先生（化名），在2023年10月14日售出一部1萬多元的蘋果15PROMAX，5天后銀行卡也被江西贛州警方凍結。在退賠后，又折騰了3個多月時間，賬戶才被完全解封。
"最后一張卡是在1月8日才解封的。"肖先生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去年12月14日，他拍攝了一段視頻，詳細講述自己的受騙和（銀行卡）解封經歷，觀看量達到40多萬。
朱先生銀行卡被凍結后，日常生活受到很大影響，圖為其收到的短信截圖 圖/受訪者供圖
肖先生也證實，自己和河南焦作的朱先生一樣，也簽了一份承諾書，"大概就是承認我是收到了涉嫌詐騙的錢，但我感覺就像認錯書一樣。"
近日，上游新聞記者多次聯(lián)系贛州警方的刑偵、反詐中心等部門了解情況，但截至發(fā)稿時，未得到明確回復。
河南山東四川為重災區(qū)
肖先生介紹，"之后估計有100多位被騙者聯(lián)系我，最多一天有70多人打我電話。也有十多位網友發(fā)私信感謝我，說及時看到視頻避免了損失。我也建了一個群，目前有30多人，看起來被騙者以河南、山東、四川、廣東較多。"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各地類似案件報道，也以河南、山東、四川居多，其中部分案件也被警方破獲。
2024年1月9日，據(jù)山東電視臺報道，濟南一手機店主賣出3部蘋果15PROMAX，收到約2.7萬元貨款，買家叫了跑腿來取走手機。隨后，店主發(fā)現(xiàn)銀行卡被濰坊警方以涉詐為由凍結，原因是當?shù)赜惺忻癖?刷分"手段詐騙。
店主稱，周圍已經有3個商家被類似手段詐騙，目前已向警方報案，但遇到了"一案不能兩立"的情況。
上游新聞記者從重慶警方了解到，目前，手機商家較多區(qū)域還未發(fā)現(xiàn)類似立案信息。不過在1月11日，石橋鋪一位二手手機商謝先生向記者證實，他在1月2日遇到類似騙局，損失4999元，隨后銀行卡也被凍結。目前，銀行方面建議報警，自己會在這幾天到當?shù)嘏沙鏊鶊蟀浮?/span>
據(jù)洛陽日報·洛陽網報道，孟津區(qū)一手機店老板賣了兩部手機，2023年9月30日，買家向其銀行卡轉了1.5萬元手機款后，其銀行卡因涉嫌詐騙被凍結。這筆錢是從廣東匯來的，下達凍結指令的是廣東警方。隨后，洛陽警方順藤摸瓜將3名犯罪嫌疑人抓獲。根據(jù)供述，詐騙分子使用未實名認證的微信添加手機商家為好友，稱要購買兩部蘋果手機，隨后謊稱收款碼有問題，讓老板提供銀行卡號，緊接著銀行卡號轉發(fā)給"上線"。"上線"騙取廣東一受害人的錢財后，將其中一筆1.5萬元資金轉到商家銀行賬戶，拿到手機后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出售，完成了贓款"洗白"的過程。
除手機商家外，高檔煙酒、黃金首飾等商家也有中招，2023年12月，據(jù)河南都市頻道報道，鄭州市二七區(qū)、金水區(qū)、龍湖鎮(zhèn)共27家煙酒店老板反映，最近遇到一個大客戶，只通過微信聯(lián)系，就用銀行卡轉賬購買了大量高檔煙，甚至叫了貨拉拉來拉走。一個商戶展示微信收款賬單顯示，轉賬的都是不同的人，不過商戶們都不以為意，但隨后自己名下的賬戶，被廣西南寧警方以"轉移贓款"名義凍結。
背后有境外詐騙團伙影子
這些詐騙分子的"上線"來自哪里？根據(jù)警方調查，類似騙局背后，有境外詐騙團伙的身影。
宜賓警方抓獲相關電詐犯罪嫌疑人 圖片來源/四川省公安廳
2024年1月8日，據(jù)四川省公安廳反詐中心通報，宜賓市區(qū)兩級公安機關成立了聯(lián)合專案組，破獲了一個涉案人員眾多、交易速度快且流竄全國多省市，專門通過購買高價手機進行洗錢的犯罪團伙。截至目前，已抓獲犯罪嫌疑人52人�，F(xiàn)查明，犯罪嫌疑人袁某、郭某等人受雇于境外詐騙團伙從事洗錢活動，共購銷新款蘋果手機1100余臺，涉案資金高達1000余萬元。
近日，成都市公安局天府新區(qū)分局成功破獲一起境外不法分子以"高傭金"，利誘在校大學生幫助購買高價值手機再低價轉賣的洗錢案。據(jù)了解，該犯罪團伙共購銷全新手機23臺，涉案資金高達20余萬元，串并電信網絡詐騙案件數(shù)十件。
警方介紹，類似詐騙洗錢的伎倆比較新，目前不多見。自"斷卡"行動開展以來，公安機關對出售銀行卡行為進行嚴厲打擊，同時做好反詐宣傳教育，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出售銀行卡屬于違法行為，詐騙分子可用于洗錢的銀行卡少了，"另辟蹊徑"打著購買商品的幌子，設法獲取交易者的銀行卡號等信息，然后用于洗錢。
兩種方法可避免"入坑"
警方提醒市民，使用銀行卡等進行交易，一定要注意核實對方身份，避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詐騙分子"當槍使"，如果發(fā)現(xiàn)購機人異常情況，請立即選擇報警。
不過朱先生質疑，作為一個正常營業(yè)的商家，"如果每一筆貨款來源都要去核實是不是贓款，那以后我還怎么做生意？"
對于防范此類騙局，肖先生表示，反詐中心也告訴他兩個簡單的方法：首先，堅決不給陌生人銀行卡號碼，甚至親戚朋友都不行，因為他們也有可能被騙；其次，是支付寶微信收款，盡量讓購買者到店里來當面支付，盡量減少遠程轉賬甚至跨省轉賬。
多位受騙的手機商家告訴上游新聞記者，他們通過此事，也感受到了國家反詐的決心和力度。目前為避免上當，"走銀行卡的貨款"全部不收，"陌生人找我買手機也基本都拒絕了，但這也給現(xiàn)在的生意帶來了很大影響。"
"已經退賠的話，就不太好維權了。"對于商家們遭遇的困境，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沈志剛律師表示，由于刑事立案的問題，類似情況目前還沒有太好的辦法。"我的建議是，如果金額小就退賠，畢竟生意還要做；如果金額太大，就堅決不退賠。因為按照法律規(guī)定，如果提交證據(jù)能證明對詐騙不知情，相關部門就應該依法（對銀行卡）解凍。如果不解凍，就可以通過申訴、投訴維權。"
上游新聞記者湯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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