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封面新聞
“福景001”概貌。圖據(jù)調查報告
封面新聞記者 楊峰
2022年7月2日，海上風電場項目施工浮吊船“福景001”輪在廣東陽江附近海域防臺錨地避臺風“暹芭”時，錨鏈斷裂，走錨遇險沉沒。事故發(fā)生時，船上共有30人，其中4人獲救，25人死亡，1人失蹤。2023年5月29日，中國海事局官網(wǎng)公布了該起事故的調查報告。
報告認定，臺風正面襲擊是導致“福景001”走錨觸碰風機后斷裂沉沒的客觀原因。
“福景001”實際控制人許軍等人未按要求撤離在船人員，謊報在船人數(shù)；船舶第一次走錨后，許軍指使船上人員瞞報走錨的實際情況，否定公司管理人員請求外部救援的建議，錯失救助時機，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主要原因。許軍等6名責任人涉嫌觸犯刑法，其中總船長、船長因為已死亡，免于追究責任，4名責任人將移送陽江市公安局進一步調查處理。
近20年最強“土臺風”正面襲擊
致風電施工船走錨觸碰風機后沉沒
粵電陽江青洲一、青洲二海上風電場項目，位于廣東省陽江市陽西縣沙扒鎮(zhèn)南側海域，兩座風電場南北相鄰布置，由粵電力A全資孫公司青洲風電作為項目投資主體，負責項目的投資、建設及運營等相關工作。根據(jù)粵電力A2021年11月的公告，該項目建設規(guī)模合計100萬千瓦，動態(tài)總投資171.07億元。工程項目許可手續(xù)齊全。
“福景001”輪建于波蘭，1983年7月建造完成，為單殼油輪。2006年，該輪改建為重大件運輸船。2020年6月，深圳華景海洋科技有限公司購得該輪，改建為非自航起重船。2021年11月，深圳華景將該輪無償劃撥給福建華景。2021年12月，福建華景申請將該輪更名為“福景001”，實際控制人仍為上海華景法定代表人兼總經(jīng)理許軍。
2022年4月，承擔青洲一、青洲二海上風電場項目風機基礎施工的福建永福電力設計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福電力），通過子公司租用了“福景001”。
2022年5月29日，永福電力根據(jù)施工需求安排“福景001”及配套船舶參與施工作業(yè)。臺風“暹芭”來臨前“福景001”在粵電陽江青洲一海上風電場施工，之后進入錨地避風。
2022年6月29日8時，3號臺風“暹芭”在南海中部海面生成，隨后逐步加強為強熱帶風暴級和臺風級，陽江海域附近實測風力最大達14級，是2015年臺風“彩虹”以來登陸粵西的最強臺風，也是近20年來登陸廣東省的最強南海“土臺風”。
調查報告稱，臺風“暹芭”強度強，影響范圍覆蓋了珠江口至瓊州海峽水域。陽江沿海水域實測風力最大達14級。陽江港外防臺的21艘船舶中，除2艘插樁狀態(tài)的平臺和3艘在遮蔽水域、1艘離臺風路徑較遠的船舶外，其余15艘船舶全部走錨。“福景001”走錨過程中，船體先后觸碰沙扒風電場8號、20號和96號風機，大風浪中船體右舷與96號風機基礎樁連續(xù)撞擊擠壓，船體破損并逐漸加劇，風機基礎樁卡進船體裂口，船體破口逐漸擴大，最終船舶斷裂、沉沒。因此，調查認為臺風正面襲擊是導致“福景001”走錨觸碰風機后斷裂沉沒的客觀原因。
“福景001”沉船艏段。圖據(jù)調查報告
未按要求撤離在船人員 謊報在船人數(shù)
瞞報走錨情況 錯失救助時機
《調查報告》公布的“時間線”顯示，2022年6月29日下午14點11分，江蘇華景“福景001”項目部安全總監(jiān)初乃濤按江蘇華景總船長兼船管部經(jīng)理李昌龍的要求，制定了留守35人和撤離人員名單，發(fā)至“堅強就是勝利”微信群（“福景001”工作群），并告知江蘇華景副總經(jīng)理陳永東“這兩個名單不能報海事的，報業(yè)主可以”。
2022年6月30日，下午13點55分，龍源振華項目部馮勇獲知“福景001”在船人員35人（實際36人）后，隨即電話聯(lián)系江蘇華景法定代表人、總經(jīng)理吳建亮，要求其安排錨艇將“福景001”除最低留守人員9人外的其余人員全部撤離。隨后，吳建亮安排錨艇撤人，但僅撤離6人，此時實際留船30人。
當晚22時22分，馮勇再次聯(lián)系吳建亮傳達撤離所有人員的要求。隨后，“福景001”實際控制人許軍在工作群內(nèi)說：“我們船員36人，是允許范圍，我也是無語了，一個個外行指導內(nèi)行，我們不是平臺，我們是船�！�
22時41分，吳建亮在工作群說：“我們先上報船舶所有人員撤離的文件，保留拖輪。所有船舶，福景001，拋錨船任何高頻呼叫不準應答。如有電話詢問，一律回答在岸上�！�
2022年7月1日，0時8分，初乃濤制作了人員“全部撤離”的名單，并由同事向龍源振華項目部報送了該名單；隨后，龍源振華項目部向青洲風電項目部和廣電設計項目部反饋“福景001”在船0人。青洲風電又向廣東能源集團上報“福景001”人員已全部撤離。當天16時，陽江港口海事處值班人員通過甚高頻無線電話對“福景001”進行呼叫“點名”，“福景001”未應答，隨即通過電話與船上取得聯(lián)系，要求其落實防臺措施，加強值班。
在多次拒絕撤離人員，謊報在船人數(shù)之后。最強“土臺風”將“福景001”推向悲劇之海。
2022年7月2日0時05分，“福景001”4號定位錨鋼絲纜最大受力超過425噸后，從絞車脫出，船舶走錨；0時45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接到船長黃春東電話反饋，稱該輪在斷了一條錨纜走錨后，補拋兩個錨，已穩(wěn)住。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提醒必要時可聯(lián)系“南海救113”輪援助。不過，凌晨1時09分，許軍在工作群中否定了同事請求“南海救113”輪帶纜救助的建議。
凌晨1時37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通知“南海救113”輪前往守護“福景001”。凌晨3時，“南海救113”輪抵達現(xiàn)場，通過甚高頻無線電話呼叫“福景001”，“福景001”稱“情況穩(wěn)定，無需拖帶協(xié)助”。
封面新聞記者從事發(fā)海域船只處獲取的高頻通訊錄音顯示，3時45分“福景001”輪再次發(fā)生錨纜斷裂、失控現(xiàn)象，現(xiàn)場風力加強到10-11級，陣風12級。該輪在甚高頻無線電話呼叫“南海救113”輪，請求立即前往救助。隨后“福景001”陸續(xù)拋出艉部4個定位錨，但未能穩(wěn)住船位。
4時28分
“福景001”輪向青洲海上風力發(fā)電廠方向漂移�！澳虾＞�113”輪在追趕期間計劃“緊急掛車”，但海況惡劣，多次嘗試失敗。
4時50分
“南海救113”輪利用拋繩槍打撇纜繩到“福景001”，準備帶拖纜。此時暴雨，能見度極差，“南海救113”輪無法看清“福景001”甲板情況。5時27分，“福景001”漂移至沙扒風電場邊緣，“南海救113”輪再次靠近嘗試接拖。此時現(xiàn)場風力約13級，暴雨，能見度不足50米。
5時30分
“福景001”觸碰沙扒風電場8號風機樁。5時40分“南海救113”輪進入風電場并慢慢靠近“福景001”再次嘗試接拖，未能成功。
5時42分
“福景001”輪向“南海救113”輪通過無線電求援稱：“113你現(xiàn)在能過來么，努力一下，你現(xiàn)在努力一下過來，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你要先過來呀，想盡辦法，想盡辦法過來幫忙。”但此時，“南海救113”也遭遇危險，右舷與20號風機擦碰，導致舷船殼凹陷，救生艇船艉破損，主機中央冷卻系統(tǒng)低溫冷卻水管變形斷裂，冷卻水大量泄漏。
5時50分
船舶自動辨識系統(tǒng)數(shù)據(jù)顯示，福景001向西南方向漂入風電廠，風場內(nèi)障礙物太多，“南海救113”輪向東北方向改變航向躲避�！案＞�001”的水面獲救希望至此終結。
6時28分
福景001在無線電中稱：“我現(xiàn)在撞到一臺風機，我的船尖部卡到風機上面了�！贝撕�，大風浪中，該輪右舷多次與風機基礎樁碰撞，船體中部受碰撞影響破損開裂，風機基礎樁卡進船體裂口，船體逐漸右傾并進水下沉。
直到7月2日早上7時27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才通過龍源振華項目部負責人獲知“福景001”輪船上遇險人數(shù)實際為30人，遂向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報告。很快，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啟動海上險情I級應急響應，并成立“福景001”應急處置指揮部，指揮各方力量開展搜救。
8時48分
“福景001”漂離風機樁，船上30人全部在駕駛臺集合。之后，“福景001”駕駛臺上浪，27人被浪打入海中。當天中午12時，香港政府飛行服務隊救助直升機從船上救起3人。隨后“福景001”艉段逐漸右傾沉沒。7月4日，中國海軍救起1名幸存者。船上另25人在事故中遇難，1人失蹤。
救援現(xiàn)場
4人被追刑責
相關政府部門被建議處理
調查報告認定，該事故是一起臺風導致無動力起重船走錨，觸碰風機樁后斷裂沉沒，相關企業(yè)及船舶未按要求撤離人員、謊報在船人數(shù)，船舶走錨后未及時請求救助，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風災事故。“福景001”實際控制人許軍和江蘇華景對“福景001”重大人員傷亡負直接責任，其行為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主要原因；永福電力、龍源振華、廣電設計、華申閩能聯(lián)合體、青洲風電負有管理責任，對“福景001”船上人員撤離監(jiān)督落實不到位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次要原因。
報告稱，因涉嫌觸犯《刑法》關于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規(guī)定，許軍已按程序移送陽江市公安局進一步調查處理。吳建亮、楊海、初乃濤，建議移送陽江市公安局進一步調查處理�？偞L李昌龍、船長黃春東鑒于已死亡，調查組建議免予追究責任。
調查還發(fā)現(xiàn)，事故發(fā)生時，“福景001”將船上4個法定救生筏送岸檢修；未能充分考慮南�！巴僚_風”的特點、正確評估臺風“暹芭”對本輪的影響，選擇合適的錨地錨泊避風；港設船檢公司在對“福景001”圖紙進行審核時按照無人駁船對錨泊設備的配備要求進行審圖，錯誤地出具了符合規(guī)范的檢驗結論等問題，建議相關部門對責任單位依法處罰。
調查報告還稱，事故中陽西縣發(fā)改局、陽江市發(fā)改局、陽江海事局、福建省地方海事發(fā)展中心等均暴露出了問題。調查組建議對相關責任人員依法依規(guī)處理。
調查報告指出，近年來，中國沿海海上風電項目發(fā)展迅猛，裝機規(guī)模不斷擴大，風電場選址由潮間帶海域逐步擴展至近海及深遠海海域。海上風電場建設和與交通用海的矛盾日益突出，部分海上風電場場址位于沿海習慣航路上，船舶航行、錨泊的安全回旋水域受限，增加了海上風電場和船舶的安全風險。建議能源主管部門、自然資源部門在海上風電規(guī)劃建設過程中，充分征求并考慮交通運輸主管部門、海事管理機構的意見，統(tǒng)籌海上風電用海和交通用海，為船舶習慣航路、航道、錨地充分預留安全水域，保障海上風電和海上運輸安全協(xié)調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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