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8日,北京一家醫(yī)院開設的發(fā)熱門診。當日,北京市衛(wèi)健委公布,北京市94家醫(yī)療機構(含定點醫(yī)院)開設發(fā)熱門診。圖/IC photo
在跑了一個星期的同城快送之后,12月16日,騎手董浩“陽”了。收到核酸單管“陽性”的結果之后,他只是簡單說了一句,“沒事,預料之中”。
吳姍姍半個月前感染,如今已經康復,16日這一天,她開始復工。陽過之后剩下的藥,吳姍姍送給了那些需要的人,之前她送過四顆布洛芬、一個溫度計給陌生人,對方給她寄來了一箱黃桃罐頭,善意回流。
距離“新十條”落地滿十天,北京正在發(fā)生變化。密接、行程卡、高風險地區(qū)等詞語正在成為過去式。居家自愈、發(fā)熱門診、藥品供應、運力不足等成為新的關鍵詞。
十天的時間,越來越多的人切身感受著奧密克戎。一些人“陽”了,一些人已經康復,科普從知識變成體驗。專家預計的第一波感染峰值即將到來,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力量,對抗病毒,等待春天。
“放開”前夜
12月6日,北京市宣布進入商超、商務樓等不再查驗核酸。
北京某區(qū)衛(wèi)生系統(tǒng)工作人員安萍最先感到了變化。
那天,許多社區(qū)醫(yī)院向她上報感染病例,上級要求她開始儲備相關藥物。也是從那天起,她負責對接的物資,從防護服、口罩、護目鏡等轉變成了藥品。
此前,她的工作重心是嚴防死守,她在11月中旬守過隔離點,“一例交叉感染都不能出現。”但她也記得,在隔離酒店,即便有“紅綠區(qū)”劃分,有防護服等嚴密措施,仍然出現了一線人員的感染情況,“說明這個感染性已經非常非常強了!
同樣在12月6日,26歲的某影視公司新媒體主管余寒沒有去上班。他說,一百多人的公司里已有一小半人感染了新冠,開始居家辦公。此前一天的12月5日,他出門做核酸,發(fā)現每個核酸點都在排長隊,“至少得等三個小時以上。”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他轉頭回家,“要不沒病也給凍出病了,而且隊伍里可能也有陽性!
得知從6日起進入商超、寫字樓不再查驗核酸,他覺得“生活好像恢復了一點兒”。
12月6日,保安吳越成如往常一樣在潘家園南里某小區(qū)門口值勤,身旁放著一塊貼有二維碼的牌子,供小區(qū)進出人員掃碼。從這天起,他不再阻攔非小區(qū)內人員進入小區(qū),他覺得工作輕松了不少,“避免了一些和居民、外賣騎手的糾紛!
2022年12月6日,北京豐臺區(qū),物美大賣場玉蜓橋店,工作人員提醒顧客掃碼后可進入大賣場。圖/IC photo
至12月6日,潘家園舊貨市場已休市半個月。攤主張國旗記得,12月5日,潘家園復市了一天,他賣出幾十本書,收入百十來塊錢,又在臨收攤時接到次日閉市的通知。他當時心想不好,“市場怕不是要到年前都開不出來了!
但12月6日下午兩點多,復市通知又來了,并提及進出商戶及顧客“無須出示核酸檢測陰性證明”。接到通知時,張國旗正在家里用膠水粘舊書皮,“挺高興!
12月6日這一天,33歲的北京某私立醫(yī)院急診科醫(yī)生許帆發(fā)現,急診診斷偶發(fā)的陽性病患越來越多。原本,他所在的醫(yī)院需將接診到的陽性病患上報、轉院,但從6日起,上報遲遲沒有結果,“到處都滿員了,陽性病人只能送到我們自己的發(fā)熱門診。”那兩天,他自己也短暫地感到咽痛,以為是勞累過度所致。
35歲的北京某三級醫(yī)院急診科醫(yī)生陳蓉在12月初出現了流鼻涕、打噴嚏的癥狀,靠吃感冒藥壓了下去。她的身邊接二連三地有同事“中招”。頭幾個“中招”的同事,自愿隔離在醫(yī)院。很快,陽性人員增長太快,醫(yī)院的空間也不夠用了。截至12月6日,她的科室內同事約有近三分之一感染陽性。
“新十條”公布
12月7日,“新十條”公布,人們的生活開始截然不同。
騎手張永新像往常一樣,在小區(qū)門口停好電動車,左手拎上貨物,右手準備掏出手機掃健康寶。
張永新今年31歲,是一家生鮮零售配送站的全職配送員,入職一年半來,他只負責站點周圍的小區(qū),最遠不超過5公里。
“直接進吧”,小區(qū)保安與他四目相對,并朝他揮揮手。張永新說自己突然還有些不習慣,以前掃完健康寶,有一聲“通過,綠碼,核酸幾天”,“一聽這個聲音才能進”差不多成了他的條件反射。隨后他發(fā)現小區(qū)門口的健康碼二維碼牌子也不見了,于是開始“放心大膽地進”。
同一天,保安吳越成的工作一下子輕松了很多,他只需要在門口站好崗。
放開之后,吳越成和同事們不需要做核酸檢測了。保安隊長鄭重其事召集大家開會,叮囑他們做好個人防護,還給8名保安發(fā)了抗原,讓他們隔幾天做一次,每天面對這么多人,要對自己的身體有個數。
這一天,張國旗趕早九點就到了潘家園市場,相較起12月5日,他覺得人流量一下少了,“可能是猛一放開,不查核酸了,有些人反而怕了,不出來了!币彩沁@天,“新十條”宣布跨地區(qū)流動不再查驗核酸及健康碼,一位內蒙古的書友立刻打電話給張國旗,說自己訂了當天下午的大巴,要來京大量購書,“想來很久了!
看到“新十條”的消息之后,余寒和同事們猜測,接下來進電影院估計也不需要查核酸了。當天,很多電影項目開始動起來,一些他們之前早就聽說過,但是遲遲不見消息的片子開始冒頭。再加上《阿凡達2》即將上映,余寒很開心,沉寂了三年的電影院,可能要恢復往日的熱鬧了。
大學畢業(yè)后,余寒一直從事著電影行業(yè)的工作。疫情這三年,他見證了電影行業(yè)遭受到的巨大打擊。2020年下半年,公司給所有員工降薪,拿著一千多塊錢的基本工資挨了一段時間,他辭去工作,全身心讀了編劇專業(yè)的研究生。等他2022年畢業(yè),新冠疫情的影響仍未遠去。
2022年12月7日,北京動物園,入園不查核酸。新京報記者 王飛 攝
“陽”多了
12月8日,在醫(yī)院首個不查驗核酸、不區(qū)分陰性陽性病患的日子,陳蓉迎來了急診科醫(yī)生生涯中“最忙碌、最凌亂”的一天。
當天的早八點至晚八點,她當值12小時班,共接診一百二十多位病人,且多伴隨咽痛、發(fā)燒等癥狀,“百分之八十是陽性!
病人們大致分為這么幾類:有要求做核酸的,醫(yī)院彼時只提供抗原測試,且不到中午,抗原也用完了,只能開些感冒藥、退燒藥讓人領回去;有在發(fā)熱門診排隊半天不能就診,轉頭沖來急診室求助的;有胰腺炎、腸梗阻等突發(fā)疾病的,醫(yī)院病房的陽性區(qū)接不過來,只能留人在急診室輸液。輸液室坐滿了,病人們就租了輪椅、平車,在門口輸液。
2022年12月14日,西城區(qū)廣安體育館簡易發(fā)熱門診正式啟用。居民在排隊取藥。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也是這一天,醫(yī)護面臨大減員,“三分之一的同事都陽性了”。陳蓉正是替一位陽性同事的班。當天中午,她突然感覺肌肉酸痛,身子捂在防護服及面屏、口罩、鞋套、帽子里,一陣冷一陣熱;嗓子逐漸干疼得像要冒煙兒。
下班回家時,她的小腿痛到難以行走,“感覺肌肉在溶解”。一測體溫,已經燒到了39攝氏度,抗原顯示陽性。
同樣是在12月8日,許帆與同事以二人之力,接診了過去四位醫(yī)生才能完成的病人量。他記得,他的病人中“有接近半數在發(fā)燒”。
許帆說,進入12月后,隨著同事們不斷地感染陽性、離崗休息,他開始頻繁地頂替他人班次。從12月1日至8日,他值12小時班七次,這通常是半個月才需完成的工作量。
12月9日,他在家休息,逐漸感覺全身乏力。次日他發(fā)燒至40攝氏度,渾身脹痛,抗原顯示果然陽了。
12月8日這一天,某小學英語老師明瑾正在上網課。
三年來,老師和學生都經歷了多次網課,這次的特殊性是開始有人“陽”著上課。班里有一個人發(fā)燒了,繼續(xù)在線上聽課,稍微調皮的孩子就會很驚訝地跟老師報告說,“老師他得新冠了!”
課堂上請假的孩子多了,帶病上課的老師也多了。
比如三年級的班級里,老師一邊咳嗽一邊堅持上課,老師會和學生坦言,“不好意思,現在老師是感染了新冠”,但是學生們并沒有異樣的目光或反應。明瑾覺得,小學里的孩子對新冠病毒的認知,有一個從害怕到逐步接受的過程!敖邮芰怂且粋我們可以生的病,我覺得對于孩子也是一個進步!
一周之后,班里25個學生,有四分之一因為生病請假。明瑾在上課的時候,提問了一個學生,開麥回答的人說,“我是孩子家長,孩子生病了在床上躺著呢!
送藥互助
12月10日開始,董浩發(fā)現,同城送藥的單子頻繁涌進來。
他平時主要在房山區(qū)域跑。這次他決定加入北京市內的同城跑腿,他一共注冊了兩家平臺,成為眾包騎手。
董浩比較了下,近一個星期,在市內當同城跑腿的感受是,基本上7、8公里配送費就能到50塊錢。而如果繼續(xù)在房山跑,同樣的距離可能只是20多元。
取藥的地點千差萬別,有時候是一個私人住址,有時候是藥店,有時候是醫(yī)院。
董浩說,在藥店取藥,經常遇到因為插隊吵架的情況。12月10日這一天,某種藥只剩最后三盒了,前面排隊的人說要全部買走,后面的人嚷嚷著不同意,店主決定一人一盒,董浩隨口一問價格,“一盒要賣200,我心想我不買!
在這之前,視頻里的董浩是這樣的:左右兩邊肩膀上分別掛著兩桶5L礦泉水,左右兩只手分別提著4、5袋裝菜的袋子。
12月10日后,他送的物品往往只是幾盒藥,幾包口罩,幾盒抗原,配送費還高,配送時間也卡得沒有那么緊,但風險也高,收藥的人基本也陽了。
他也加大了對自己的防護,里面一層醫(yī)用口罩,外面一層N95口罩,最外面是頭盔面罩。送完一單,給自己噴一下酒精,繼續(xù)上路。只有在人少車少的空曠地帶,他會摘下口罩,大口呼吸。
12月10日,騎手董浩接到的送藥訂單,專人直送,意味著中間不再接其他單。受訪者供圖
也是在那個時候,北京的藥不太好買了。
12月11日晚10點,有朋友發(fā)燒了,閃送叫不上,吳姍姍裝了四顆布洛芬,一盒連花清瘟,一個體溫計,放在大院門口的架子上,對方上門來取藥。
此前半個月,吳姍姍和70多歲的父母都陽了。吳姍姍開始網上買藥,她買了兩盒布洛芬,兩盒連花清瘟,一盒念慈庵,一盒泰諾。那時買藥很方便,幾乎半小時就能送達。
母親一直無癥狀,父親發(fā)燒兩天后緩解,她曾喪失了味覺和嗅覺。這期間,她吃了3片布洛芬,八粒連花清瘟膠囊。
病好之后剩下的藥,吳姍姍決定送給那些需要的人。她把送藥的事情發(fā)到朋友圈,越來越多陽過的朋友愿意把藥送給需要的人!拔揖透笥颜f,你不吃的就拿過來,咱誰也不嫌棄誰。”
12月12日,送藥的范圍擴展到了陌生人。晚上7點44分,一個女孩私信她能否買幾顆布洛芬,說自己發(fā)燒到39.4℃。吳姍姍答,“我不賣,只送給急需的朋友”,她們加了微信,叫了同城快送,還叮囑對方12小時吃一粒,多喝熱水。晚上8點50分,女孩收到了藥。
這一天,吳姍姍跑了20趟大院門,寄了20單同城快送,沒有收過一分錢!皼]有必要收錢,而且我也不差這點錢!彼唤拥膶ο螅蠖鄶禃r候是閃送的小哥,但后來也有兩趟直接交給了滴滴司機。
一共有三四十人收到了她送的布洛芬,每個人兩三粒,最多的給了六粒。對吳姍姍來說,一個人求一整盒布洛芬沒有意義,“你根本就吃不了那一盒。”而動輒囤上五六盒布洛芬的,更在她的理解之外,“即便家里有五六口人,每人六粒,兩盒48粒都已經足夠了!
后來那個發(fā)燒到39.4℃的女孩在社交平臺上給她留言,“在寒冷的冬季,一個人在北京買不到退燒藥的時候,真的感激涕零!
發(fā)燒到39.4℃的女孩在社交平臺上給吳姍姍留言。受訪者供圖
外賣運力緊張
12月12日,孫晴先后在三個生鮮平臺搶菜,或是點開后發(fā)現“本站點當前運力已約滿”;或是剛選購好商品,點擊付款時顯示商家“已休息”;或是付款后,許久未有人接單,最后只能申請退單。
12月13日,孫晴定了六點半的鬧鐘起來搶菜,買了將近兩百元的食物,包括一袋十斤大米,“獨居的生活總要防患于未然”。而這一單,直到下午五點才送到。
這幾天,孫晴站在窗戶邊,經常看到有電瓶車停在樓下,配送員小小的車輛幾乎被前前后后掛著的幾十個包裹蓋住,跑著下樓的配送員很快又騎著車匆匆而去。
在配送的另一端,由于大面積感染,外賣等運力緊張的情況已經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張永新是從配送站“爆單時間點”前移中感受到的。
在張永新所在配送站,“運力已約滿”一般出現在下午六點以后。而記不清楚是從上周哪天開始,幾乎是在他早上七點到達站點,準備開始配送時,已經“爆了”。這意味著當日這個站點的分揀量和配送量都已經達到上限,平臺無法再接單。
除了訂單的數量增多,每一單貨物的數量也在增多,“都是米面糧油等囤貨大件兒”,重達30公斤以上的訂單偶爾也會出現。張永新把電瓶車的后備廂、前踏板,護杠和車把等能利用的地方全部利用上,掛得滿滿當當。
他計算過,從12月初開始,平均一天沒有低于100單,最高峰時,他一天送了130多單。
12月12日早上6點45分,張永新上早班。自從進小區(qū)不再查看核酸報告后,配送站的配送員們進門前的第一件事是做抗原檢測,然后進行全身消毒。
防護措施是站點的強制性要求。比如配送時需要佩戴N95口罩,一趟下來,張永新就需要更換一個口罩。
12月17日,張永新所在生鮮零售配送站門口的防疫用品,有N95口罩、抗原試劑等。受訪者供圖
盡管如此,在電梯里,張永新有時候會感覺到別人在躲他,“可能是怕我有病毒”,但他心想,“我們可是天天測,說不定比他們還安全”。
晚上八點,張永新下班,開始了第二份工作——蜂鳥眾包騎手,他希望能賺個飯錢和煙錢。那天他送了不到10單,掙了80元。
張永新還沒有陽,他坦言之前挺怕的,“主要是身邊的人沒有得過”。他在河北老家?guī)Ш⒆拥钠拮樱?2月4日抗原顯示陽性,這幾天已經恢復。妻子和朋友們確診后,他覺得“新冠病毒”變成了具體可感的東西。
也是在這一時期,吳越成見到的快遞員少了很多,而騎手出現的頻率也不如以前多了,但每個人車上的貨物都多了許多。12月15日16時許,騎手們載著大包小包駛來,幾乎每個騎手都直接把車騎到大門之前,央求著吳越成放車進入,“真的提不動了,東西太多了!眳窃匠梢话愣紩判。
三天前,吳越成值夜班時,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小區(qū)門口,閃著燈,卻一直不進去。他上前詢問,才知道他們是網約車司機,收到訂單幫忙送抗原來了。三天來,這樣的私家車來了好幾趟。吳越成這才知道,現在抗原和藥物都挺難買的。
12月13日,是董浩覺得最冷的一天!耙怀鋈セ旧习雮小時手就直接腫了!彼┝艘患胄,一件長袖,套一件毛衣,一件騎手的沖鋒衣,再套著一個可以加熱的保暖外套,冷的時候可以充電加熱,最外邊是朋友送他的一件機場厚棉服。
手上只有一副手套,還得把手指頭漏出來,“不然沒法操作手機”。他還穿了三條褲子,兩雙襪子,一雙棉鞋,冷得不行的時候,他給自己腳上貼個足貼。
晚上9點多回家時,在系統(tǒng)里刷單仍然有40、50單沒有人接。
當晚上12點多他躺著休息玩手機的時候,另一位小哥,仍然在外面夜跑。董浩說,為了避免核酸日期過期,有的外賣小哥會選擇白班夜班連軸轉。
董浩說,現在做核酸風險大,容易十混一,他已經連續(xù)三次十混一,但復核結果都沒問題;礻柫酥,騎手只能在家等著,或者等復核結束之后繼續(xù)跑。
每次去藥店取藥,他也會為自己順口問上一句,有沒有藥,答案常常是賣完了,提前一天就被預訂了。很多藥店都有自己的微信群,提前一天夜里通知新藥,第二天很多閃送直接去取,而沒有這個信息的人,空排隊能排到的幾率并不高。
12月14日這一天,他選擇在家休息,給自己和女朋友備一點藥。因為接觸了太多陽性的人,他也擔心自己。他買了兩盒999感冒靈,一個體溫計。
2022年12月17日,一名外賣員配送途中查看訂單。近日,受疫情影響,北京多區(qū)外賣企業(yè)訂單配送壓力較大。圖/IC photo
市場等待回暖
12月14日午飯后,網約車司機陳晨把一份抗原試劑和退燒藥從望京送到酒仙橋,這幾天,行駛在北京的路上,街上空空蕩蕩,不再有早晚高峰的堵車,陳晨覺得,像極了春節(jié)時的北京。
陳晨說,正常情況下,他每日的流水大概在500元左右,但最近,晚上九點鐘就沒什么訂單了。不過,他隔兩天就會接到送藥的訂單。
陳晨今年31歲,原是一家醫(yī)藥企業(yè)的醫(yī)藥代表,由于公司一直停產,從今年4月開始,他開始跑滴滴補貼家用。12月8日,他掛靠的租賃公司發(fā)布通知,乘客上車不必再掃健康寶,司機則需一周上傳兩次核酸——自此,他跑車時戴上了“以前都沒戴過”的N95口罩,送完乘客后,會用酒精噴灑后座和車把手。實際上,對于疫情,他的心態(tài)已趨于平和,“早晚的事兒,不害怕陽,但也不想太早感染!
12月14日下午兩點, 張國旗的攤位擺出了半邊,碼著各類舊書。他戴著N95口罩,頭發(fā)垂在額角。他說,好久沒理發(fā)了,附近的理發(fā)店都關著呢。他眼前往來的人與天氣一樣冷清。
不用數,張國旗脫口而出,上午賣掉兩本書,下午無人問津。他周圍一串十幾個攤位,只隔壁大姐來擺了半天,吃過午飯也走了。整個市場都是這樣。
12月14日下午兩點,潘家園攤主張國旗在出攤。 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攝
下午三點,一個快遞員來張國旗的攤位上取兩本書。是他要寄給外省市的顧客。2020年,潘家園因疫情第一次休市時,張國旗開辟了舊書網店,但生意一般,“我的顧客群體以中老年為主,有網購習慣的并不多!
張國旗在潘家園擺攤賣書11年了。經歷過好光景,與今同樣的季節(jié),人頭攢動,一天能賣幾百本書、收入上千元;快收攤時,都有人蹲著看,不肯走。
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fā)至今,潘家園休過三次市。今年年中,潘家園市場宣布免除商戶們7月至12月的攤位費。但張國旗的經濟依然有些窘迫,“夠溫飽,但攢不下錢。”
12月14日下午五點左右,張國旗總計賣出兩本書。他將剩下的書收拾整齊、收進鐵皮柜里,推著自己的小推車步行回家。
12月14日下午六點,古煜的酒館照常開始營業(yè)。這是酒館恢復堂食的第九天。
第二天凌晨有世界杯二分之一決賽的法國對陣摩洛哥,但古煜不抱期待——前一天阿根廷對陣克羅地亞的二分之一決賽夜,他只迎來了三桌客人,營業(yè)額四百余元。且客人們不到22點就走完了。
他記得8年前,他經營的第一家酒館在2014年世界杯開幕式當天開業(yè),客滿盈門。而今年的11月20日,按疫情防控要求,他的這家酒館在世界杯開幕那天暫停堂食。
為維持經營,古煜用閃送、跑腿等方式為四面八方的顧客送酒水外賣。好的時候,每天維持幾百元的營業(yè)額。也有麻煩的時候,“閃送和跑腿的接單都越來越慢,比如一單跑腿原價30元,我要加20元小費才有人接!
12月6日,北京市餐飲行業(yè)協會發(fā)文提示有序恢復堂食。古煜回憶,那天是最近以來生意最好的一天,賣了一千塊左右的酒水。
而后至今,人又少了,堂食、外賣都賣不動,“酒畢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且,不少人在家里養(yǎng)病呢,生病不能喝酒。”古煜分析。
他介紹,做餐飲,不論經營狀況,房租和人工工資總要照開的,因此,酒館最近兩個月都是虧損。進貨也不是很順利,有一批南方來的自釀酒,卡在廊坊市有半個月了,“導致有些點外賣的,想要點楊梅酒之類的,也點不了——甚至連客用的抽紙都已經在路上卡了半個月了!
12月14日晚上7點多,古煜的幾個朋友來訪,大家打開卡拉OK,唱張學友、莫文蔚的歌。生意冷清的這大半個月都是如此,朋友們來店里看球、彈琴、唱歌。
古煜的想法比較樂觀,他想,或者等第一批陽性的年輕人好起來后,圣誕節(jié)、元旦,酒館會迎來生意的復蘇。他還想在本周末搞一個卡拉OK之夜的活動,這在以往是很受歡迎的。
12月15日下午,農光里市場。李秀蘭扯下一個塑料袋扔過去,剛進店的客人順手接了過去,開始在菜攤上挑菜。李秀蘭的蔬菜店幾乎沒有無人問津的時刻,有時來的人多了,店里狹窄的通道被擠得滿滿的。她的攤子上應有盡有,白蘿卜的貨架總是空一些,因為耐儲存,這是近期熱銷的菜品。
從2020年起,農光里市場一直管控得很嚴格。任何人不戴口罩不讓進,每個人都要掃健康碼,沒有彈窗的才能進場,商戶則必須每天都做核酸檢測!靶率畻l”發(fā)布后不久,農光里市場就不要求提供核酸檢測報告了,人們的出行更自由。
這些天,李秀蘭和丈夫仍是凌晨四點就起床,趕往十八里店批發(fā)新鮮蔬菜。正常情況下,有幾家飯店每天都能從她這里買走兩千元的菜,而現在,即便已經開放了堂食,訂菜的飯店卻少了,而且三天訂一次,銷量遠不如以前。
李秀蘭說,12月10日開始,來農光里市場的人少了很多。人們也不像過去那樣,每次一買就買好幾大袋,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是買一兩天的量。上一周,市場里也有些商戶沒來開門。她知道,很多人是得了新冠。
不過,到目前為止,李秀蘭和丈夫還沒有啥癥狀,盡管有些擔心安全問題,但他們從沒想過不去擺攤。早已囤好的N95口罩派上了用場,消毒措施也比以前做得更勤,除去市場每天噴灑消毒水之外,李秀蘭還會在店里早晚各噴一次消毒水。到了家門口,和丈夫互相拿著消毒水,幫對方全身上下消個毒,才走進家門。
12月15日下午,農光里市場,李秀蘭在店里賣菜。新京報記者 汪暢 攝
期待春天
至12月14日,陳蓉所在科室已有一半以上的同事感染了病毒。
陳蓉恢復較快,吃了藥,兩天便退燒,只殘留輕微的咳嗽與咽痛。她按計劃在12月15日返崗!暗谝慌栃杂洲D陰的同事已經返崗了,其他比如心內科、消化科也有人來支援急診?傮w比12月8日好點,但還是忙。”陳蓉說,“整個醫(yī)院也還是人手不足,有的科室甚至只剩一個醫(yī)生,一人上了一周的班!
2020年初,武漢疫情初期時,陳蓉在家待產,見證著同事們在大年初一簽字、按手印,請愿去武漢支援。而后兩三年來,北京也經歷過幾次疫情沖擊,“雖然也累,但遠比不上現在。”陳蓉覺得,眼下是她離疫情“最近的一次”。
確定陽性后,許帆回家休息,由健康的同事頂班。
許帆說,退燒藥對自己一度不起作用,39攝氏度的高燒遲遲不降,他幾乎到了脫水的地步。下了班的同事為他進行靜脈補液及退熱,他才有所好轉。
這兩天,他恢復了些精神,就在朋友圈里為那些陽性而焦慮的朋友們遠程提供意見,“告訴他們吃什么藥,怎么處理各種癥狀!
12月16日,氣溫已經降至零下,吳越成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木頭簡易搭建的亭子前,人和車來來往往,吳越成縮在里面,時不時按下按鈕,為忘記帶門禁卡的居民開門。這一天,為了防寒,吳越成在N95口罩和保安帽之間,套上了一個褐色的毛絨脖套。
這些天,余寒手頭上的工作一直都沒停過。他所在的公司,今年上了兩部影片,F在,他們公司還有三四部電影一直在等著定檔。雖然居家辦公,他全天保持隨時在線,等候著任何一個會議或相關的工作安排。
以前,和家人視頻時提到“什么時候回家”,張永新總是很惆悵。明明離家只有4小時的車程,在今年12月7日之前,“回家”對陳永燃而言是無法預知的變數。
一動回家的念頭,“是否需要隔離、會不會彈窗、能不能回北京”,這些問題都在他腦子里盤旋,現在,他說自己總算有個盼頭了,跟妻子視頻時提起回家都“喜氣洋洋”的。
12月17日,確診一天之后,董浩“啥感覺也沒有”,他說剛買好藥,準備好迎接“戰(zhàn)斗”,但感覺“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這兩天,他沒吃藥,只吃了兩個橙子。
安萍和她的父母也陸續(xù)陽了,正在康復中。
根據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團隊模型測算,樂觀估計在明年上半年可恢復到疫情前的生活狀態(tài)。
安萍發(fā)現,政策優(yōu)化后,一部分下轄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先陽了,但政策的轉變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事情”,以前的工作是測核酸,隔離。而現在目標清晰,有病治病,“而且這個目標是能努力達成的!
她說,“下一個春天,我們會變好了!
(安萍、余寒、吳越成、許帆、陳蓉、張永新、明瑾、孫晴、陳晨、李秀蘭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朱清華 馮雨昕 汪暢 李聰
編輯 胡杰 校對 張彥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