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82歲的朱榮林給記者發(fā)來微信：“我們抱團養(yǎng)老停止了�！�
朱榮林是杭州“抱團養(yǎng)老”的發(fā)起人，從2017年起，他和老伴王桂芬邀請其他老人到自己家的農家小別墅里結伴養(yǎng)老，開啟了風風火火的抱團養(yǎng)老實驗。
資料圖
70歲的蔣一純曾是這場實驗里的核心成員。2020年初，蔣一純因身體原因搬離別墅，但仍留下了一部分行李，為的是以后再回來。沒想到，2020年新冠疫情來勢洶洶，抱團養(yǎng)老也按下暫停鍵。到了2020年5月，抱團養(yǎng)老短暫重啟，但很快，隨著老人們的相繼離開，再度停擺。
兩年多過去，沒有新的老人來，團組不起來了，就連一向樂觀的蔣一純也覺得：“想要再次重啟，確實很難了。”
巔峰時期13個人一起住
如今冷冷清清……
9月9日上午，記者重訪朱榮林位于杭州市余杭區(qū)瓶窯鎮(zhèn)長命橋港東村的家中時，發(fā)現(xiàn)大門敞開，屋內空無一人，偌大的別墅冷冷清清，少了以前的熱鬧與溫馨。翠綠的藤蔓爬滿墻頭，還開出了一簇簇紅色的小花；院子里的草木茁壯生長，枝繁葉茂中透露出無人打理的跡象。附近的鄰居告訴記者，朱榮林和王桂芬剛從湖州安吉度假回來，可能暫時走開了。
因為抱團養(yǎng)老，朱榮林出了名，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港東村有個抱團養(yǎng)老的朱老師”。之前，還有村民找朱榮林討經驗——村里各家房子都大，閑置房間也多，索性都來做抱團養(yǎng)老，做成“養(yǎng)老村”。關于“養(yǎng)老村”的倡議，還在村委開會時被公開討論過。不過，疫情影響下，抱團養(yǎng)老的聲音小下去了，有村民直言顧慮：“養(yǎng)老院都封閉管理了，如果再辦抱團養(yǎng)老，全國各地的老人過來，風險也太大了�！�
朱榮林家的農家小別墅，如今冷冷清清。朱凌君攝
朱榮林也想放棄了。他是抱團養(yǎng)老的發(fā)起人，也是公認的靈魂人物。年紀跨過80歲后，朱榮林覺得身體和精力都“有些跟不上了”。采訪期間，他反復向記者提到自己幾年來“壓力重”“力不從心”。他給記者舉例子，他眼睛不好，看手機很難看清具體內容；胃口不好，吃不多；睡眠也不好，不管多晚睡，凌晨兩三點就醒來……此前，蔣一純曾多次找他探討過重啟抱團養(yǎng)老的話題，他顯得意興闌珊：“我現(xiàn)在就想打打麻將看看書。即便再要辦，要負責我也吃不消了�！�
以前，朱榮林總愛念叨“走一步看一步”，要看看接下來還有沒有人氣，看大家愿不愿意報名�！拔覀儽F養(yǎng)老走到今天，很多事情都是一邊做一邊改進。要是有人愿意參加，就再快快樂樂搞幾年，要是沒人了也無所謂�！敝鞓s林看似坦然，情緒有些低落，這兩年，小別墅里的笑聲，明顯少了，“房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也開心不起來�！�王桂芬說。
“放不下”是難免的。比如，王桂芬對最初抱團養(yǎng)老的經過記得清楚真切：“一開始連我們共5對夫妻，后來再加入荷花、向陽花、老蔣他們一對……原先一起抱團養(yǎng)老過的，前后總共加起來近30個人。巔峰時期，是13個人一起住。”蔣一純有個“寶貝”文件夾，里面整齊細致地收集了媒體報道、照片，以及老人們簽的協(xié)議和每月的賬單等資料。和記者聊天時，他們的話頭總是不自覺地轉向回憶之前抱團養(yǎng)老的故事。
好在，朱榮林一直跟參加過抱團養(yǎng)老的老人們保持著聯(lián)系。前不久，朱榮林老兩口去安吉度假，便是應了之前抱團養(yǎng)老的一對老人的邀約。蔣一純和其他老人們，有時也會回來看看。每當那時，朱榮林會覺得，像是回到了以前抱團養(yǎng)老的時候，有種大家庭聚會的恍惚感。
看上去很美
但為何難以實施？
2019年，記者初到杭州采訪時，曾追問抱團養(yǎng)老有什么好處？菜好吃、房租便宜或者有人打麻將，都是答案。唯獨蔣一純不一樣。他告訴記者，他想把這里的經驗和故事傳遞給更多人，“要把抱團養(yǎng)老做成事業(yè)”。
相關報道刊發(fā)后，有老人專程寫信給他，提出也想組織抱團養(yǎng)老。他得知后，一路開車趕到上海崇明實地考察，還和對方相談甚歡。這兩年，他也沒閑著，風風火火地組織起老友們進行旅游式的抱團養(yǎng)老。他給記者看最近的行程，整個9月被安排得滿滿當當：8月31日去安徽寧國度假，9月5日回到杭州休整，8日去蘇州西山島度假過中秋，12日回家稍息后，15日去寧波象山石浦鎮(zhèn)品嘗海鮮，9月底計劃去山東自駕游。
蔣一純堅持認為，從杭州的實踐來看，抱團養(yǎng)老模式是可行的，但在細節(jié)上還需要優(yōu)化�！氨热�，像同事朋友這種熟人間的抱團養(yǎng)老是最理想的模式。如果是陌生人抱團，最好也提前互相有一些基礎的了解。這樣可以減少矛盾，有助于比較長久維持。”蔣一純認為，抱團的形式應該更靈活，不必局限在一個房子里，可能有一些“臨時成團”的出游等活動。
看起來很美，但實施起來并不容易。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學者殷駿指出，目前抱團養(yǎng)老的癥結可能在于缺乏約束，高興就在一起過，不高興就散伙，隨意性很大。“抱團養(yǎng)老的前提是一起生活，但天天住在一起，任何生活細節(jié)都有可能會引發(fā)矛盾，從而導致散伙。抱團養(yǎng)老不是聯(lián)誼活動，不能僅靠舊情維系，而是需要明確的契約，來厘清界限、分清職責。”殷駿說。
從長遠看，抱團養(yǎng)老要想成為一種可持續(xù)的模式，需要多方共同的努力。比如，在相關養(yǎng)老模式較為成熟的瑞典等國家，一群人想要抱團養(yǎng)老需要經過一套完整的流程規(guī)則，房子的注冊、選址、物業(yè)、建設都必須在政府監(jiān)管下完成，還有專門的機構對入住的人進行評估。此外，抱團養(yǎng)老也可以和社區(qū)服務相結合。殷駿表示，地方有關部門、社區(qū)對抱團養(yǎng)老情況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予以支持、提供服務；社區(qū)工作者應嘗試概括、總結出一套可行的規(guī)范、協(xié)議模式，供老人們參考使用。
對于抱團養(yǎng)老，你怎么看？
此前報道
杭州抱團養(yǎng)老又興旺起來 首次面向全國征集老人
杭州老人朱榮林最近心情特別好，因為看起來，他組織的抱團養(yǎng)老人員又興旺起來了。朱榮林和老伴王桂芬，一個81歲，一個75歲，住在200多平方米的杭州瓶窯的三層農家小別墅。直到推出抱團養(yǎng)老后，來自全國的客人到訪不停，別墅這才熱鬧起來�！氨F養(yǎng)老”就是邀請其他老人到他們家里，一起過尋常日子。
但是過去的三個月，杭州抱團養(yǎng)老經歷了“至暗時刻”，一共只有房東朱榮林夫婦和另外兩個人在，其他老人因為疫情影響已陸續(xù)退出。相比于巔峰期的十幾個人，很落寞。朱榮林甚至想過放棄。
經本報持續(xù)跟蹤報道，如今抱團養(yǎng)老又有了新起色。
在原來四位成員的基礎上，多了三位分別來自北京、山西、河南的老人，一下子又熱鬧起來。這給抱團養(yǎng)老這份事業(yè)重新注入了信心。
抱團養(yǎng)老基地，朱老師的小別墅
“上海王”成為主心骨
2020年5月到8月這段時間，抱團養(yǎng)老只有4個人。人越少，壓力就大。抱團養(yǎng)老實行費用分攤，每個老人上交一定的房費，這些錢拿來請人燒飯、搞衛(wèi)生等。人少了，房費就少了，而基本花銷基本是不變的。
疫情初起時，抱團養(yǎng)老原先的團隊被迫解散，朱榮林經過兩個多月的猶豫，決定在5月份重新開張。那時，“上海王”第一個站出來響應。
“上海王”的名頭是朱榮林給叫出來的，他真名朱奎興，75歲上海人。他不是新人了，是第三次來“抱團”了，前兩次因家中臨時有事而退出。這次來，他鐵了心要一直待下去。
過去的3個月，為節(jié)省開銷，朱榮林沒請廚師，都是“上海王”做飯燒菜�！吧虾Ｍ酢庇羞@個功底，他退休前常年在列車上當廚師，做的都是南方菜。
1968年，“上海王”支援內地去了西安鐵路局。在西安，他和妻子生下兩個兒子，上世紀90年代妻兒回上海，他直到2003年才回來。后來，他和妻子離婚了。說起兩個孩子，他非常愧疚。他說孩子們結婚時，他沒給他們一分錢，都是孩子自己搞定的。他很為孩子驕傲，也不想給孩子添麻煩，自己跑來抱團養(yǎng)老。
“上海王”現(xiàn)在每個月有4000多元的退休金，同時銀行里存有一筆錢，每個月約有2000多元的利息。“我每年攢的錢不少啊，我非常非常節(jié)約，每年能存款五位數(shù)�！边@些錢足夠他開銷，他也不用孩子們給他錢�！拔覍磉z囑會寫得很明白，這些錢就是給兒子孫子的，作為彌補吧。我不需要他們回報，我非常慚愧，愧對他們。希望能彌補一下�！�
如今，他安心在朱榮林這里，并主動要求最差的一個房間，一個月要付700元。他每天晚上8點睡覺，早上3點多準時醒來，下樓燒水、放雞、鍛煉身體，然后給大家做早餐。目前，他成為抱團養(yǎng)老最不可或缺的一位。
穿藍衣服的“上海王”
每個人都有故事
在抱團養(yǎng)老的小世界，每個人都有故事。
四川來的何阿姨75歲，今年5月底由她女兒送來的。何阿姨之前是護士，很愛干凈，出去旅游自己會帶被套。她有一兒一女，她說自己有137平方米的房子，兒子女兒也有房子。她把孫子孫女帶大了，就來抱團養(yǎng)老。
何阿姨說兒女很孝順的：“女兒本來不讓我出來，怕我受委屈。”但是兩代人有代溝，比如說，很多時候孩子們做好飯后開車接她去吃，再送她回來，“我就不想麻煩他們……”
60多歲的李阿姨，河南人，這幾天剛剛入住下來。她一直未婚，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覺得越來越孤寂，“做一點菜，吃完就剩了，很浪費。如果再老一點，萬一在家里出了意外，都沒人知道，所以要抱團養(yǎng)老�！崩畎⒁�40歲時，就曾想把單身的人組織起來，互相幫忙。退休后，她曾去過廣西巴馬組織抱團養(yǎng)老，還印了名片發(fā)出去，結果沒人響應。“我一個人組織這個事兒，又沒有地方提供，覺得有困難�！�
李阿姨印過的抱團養(yǎng)老名片
李阿姨選擇來到這個地方。她說如今大家坐坐聊聊天，就開心了。
抱團養(yǎng)老還有兩個非正式成員，都是上了年紀的大伯。一位是北京人，女兒嫁到杭州，原來跟女兒住在一起的，女兒的房子很小，他不想跟女兒住在一起。他也在養(yǎng)老院待過，不習慣，就選擇來這里。他來過又走了，但被子還留在這里，顯然還會回來的。
還有一位大伯，陜西人，人還沒來就已經交了3個月的房租。他有一個女兒在廣東，他也跟著過去了。因為疫情影響，女兒暫時不讓他來。但他交代朱榮林，一定要把房間空一個留給他。
抱團養(yǎng)老基地中的菜地
首次面向全國招納成員
杭州抱團養(yǎng)老始于3年前，朱榮林和王桂芬打電話到杭州當?shù)貓笊�，希望能招杭州本地人一起抱團養(yǎng)老。在很長一段時間，“本地人“是一個硬標準。但后來朱榮林發(fā)現(xiàn)，很多杭州六七十歲的老人在家要帶孩子、做家務，來不了。所以朱榮林改變了思路：“我現(xiàn)在明確招外地人，他們要么不來，來了，就至少會待一段時間�！�
第一次面向全國征集老人，很多人也正是看到條件放寬后才放心過來的。比如何阿姨，她老早就看到抱團養(yǎng)老的報道了，但不敢報名。李阿姨也是，她最近才輾轉聯(lián)系上朱榮林：“只要不趕我走，我就一直住在這里。當然，還有個前提，就是希望人再多一點�！�
總是兩三個人的話，抱團養(yǎng)老堅持不下去，人確實得再多一點，招新是朱榮林最想做的事。他算過，每月總房租要收到5000元以上，才足夠把廚師、園丁、清潔工的工資開支出去。在李阿姨入住之后，朱榮林重新聘請了廚師，這樣“上海王”也解放了。人少的時候，很多地方都要朱榮林倒貼錢。比如說電費，上個月是900多元，“上海王”交了100元，何阿姨交了200元，剩下600元朱榮林自己掏腰包。如今多了李阿姨，日子也緊巴巴。
來這里的老人都為抱團養(yǎng)老吆喝，“上海王”說：“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以后只要我能動就在這里了，這里環(huán)境好、吃得好，兩位團長人也好，一些上海老人不了解這個環(huán)境，要了解的話肯定電話打爆了�！�
人多還有好處，大家可以組團出去玩，以前朱榮林帶他們去過杭州建德還有泰國等地；也可以在家里組團打麻將，“上海王”剛來時還不會打，現(xiàn)在都會了。
朱榮林說，他還會繼續(xù)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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