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安徽宿州的盲人江先生的導盲犬多斯特在自家店鋪附近被拐走。
江先生對媒體表示，多斯特今年3歲，是從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申請領養(yǎng)而來的，丟失時并非工作狀態(tài)，一名陌生男子向它招了一下手就把它帶上電動車離開了。
事發(fā)后，江先生報了警，隨后有律師表示，導盲犬價值20萬元人民幣，涉案金額屬特別重大，盜竊導盲犬的犯罪分子恐將面臨15年以上有期徒刑。
不知是迫于輿論壓力還是警方調(diào)查，在多斯特被拐走2天后，一名男子主動將狗送至派出所，民警最終將多斯特送回江先生的家中。
導盲犬失而復得，看似完美的大團圓結局卻沒有平息輿論的風波。
一條導盲犬要20萬？這是不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騙局？
20萬，或許還不夠
“多斯特找到了，真好，感謝警方和社會各界的關心�！闭f這話的是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以下簡稱“基地”）的負責人、大連醫(yī)科大學實驗動物中心主任王靖宇。
“由于具體丟失的場景和情況并不清楚，所以無法客觀判斷多斯特走失的原因，但可以保證的是，通過我們訓練最終交付給盲人朋友使用的導盲犬，在工作狀態(tài)中絕對不可能被他人帶走�！蓖蹙赣顚χ袊侣勚芸f。
王靖宇坦言，從基地于2006年正式投入使用至今，關于導盲犬的爭議就一直存在，其中爭議最大的就是馴養(yǎng)成本，很多人不相信訓練一條導盲犬要花費20萬人民幣。
王靖宇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稱，訓練一條合格的導盲犬，訓練成本包括訓犬成本、物資捐贈和科研經(jīng)費三部分。
以2021年為例，基地在訓犬105條，畢業(yè)犬40條，基地總培訓成本開支為684萬元人民幣。最終畢業(yè)的40條犬中有35條通過與盲人的配對訓練完成領養(yǎng)上崗工作，均攤下來，單只導盲犬的培訓成本達到了19.6萬元人民幣。
“訓練成本中較大的是人員工資、狗糧及輔食、犬只醫(yī)療和藥品。”王靖宇表示，如果再算上科研經(jīng)費等項目，訓練一條合格的導盲犬，20萬元或許還不夠。
“20萬元的成本是實打實的，但是要說我們騙人、騙錢，這就站不住腳了。因為所有交付給盲人朋友的合格導盲犬我們都分文不取，全白送了�！�
盲人可以通過申請、排隊、訓練等程序，最終免費領取持證上崗的導盲犬，但是由于導盲犬培訓的淘汰率很高，如今申請領養(yǎng)導盲犬的盲人至少需要排隊三年才能獲得導盲犬。
從2006年成立至今的16年間，基地共計成功培訓出288條導盲犬，曾經(jīng)訓練中的淘汰率高達70%-80%。通過多年的研究和經(jīng)驗積累，如今導盲犬的淘汰率仍在50%左右。
導盲犬的培訓非常嚴格，除了要學習超過30個口令之外，還需要對障礙路面產(chǎn)生條件反射完成避障，無法完成訓練的犬將被淘汰。
此外，“有攻擊傾向”“性格過于緊張”“焦慮感強”“害怕汽車”“害怕其他動物”“管不住嘴隨意進食”……都會成為導盲犬被淘汰的理由。
由于導盲犬的特殊性，它們既不屬于護衛(wèi)犬，也不屬于寵物犬，必須選擇溫和親人、沒有攻擊性的犬種，受訓導盲犬甚至要做到連續(xù)三代沒有攻擊人類的記錄。
“通過我們的研究，金毛巡回獵犬、拉布拉多獵犬、巨型貴賓犬、拳師犬等犬種較為適合作為導盲犬使用，由于基地選種嚴格，所以近年來多使用金毛巡回獵犬和拉布拉多獵犬兩個犬種，都是選用基地自己的種犬繁育的后代�！蓖蹙赣钫f。
成材率低，訓練成本高背后的核心原因在王靖宇看來是“容錯率為零”，如果把導盲犬當做一個產(chǎn)品來評判的話，這個產(chǎn)品不能出錯，因為當導盲犬帶著盲人上路的時候，一個錯誤或許就會導致一個生命的終止，和多個家庭的悲劇。
王靖宇和導盲犬 圖/受訪者提供
中國盲人協(xié)會2019年5月曾發(fā)布一份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全國各地正在使用上崗的導盲犬只有不足200條，而中國的視障人士總數(shù)超過了1700萬人。
有人曾經(jīng)向王靖宇建議過，打開市場，給導盲犬明碼標價投放市場，既可以彌補高額的訓練費用，還能有不錯的利潤，但王靖宇拒絕了。
“很多盲人雖然有視覺障礙，卻都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體面且有尊嚴的生活，但很大一部分盲人朋友，他們的生活拮據(jù)，甚至舉步維艱，我賣狗很容易，市場上必然是供不應求的，但是對于普通的盲人朋友來說，他們一定會失望，甚至是絕望。”王靖宇說。
使用導盲犬需要反復磨合
生活在天津的導盲犬使用者王慧，是一名視障殘疾人。
排隊三年后，王慧前往基地，通過40天的培訓，免費獲得了自己的導盲犬，那是一條名叫“娉娉”的3歲雌性拉布拉多犬。
導盲犬在訓練中 圖/受訪者提供
王慧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起培訓的日子：“那段日子里需要做的培訓很多,除了基本口令以外，還包括馬路怎么過、旋轉門怎么過、樓梯如何上、扶梯怎樣走……這些都是需要培訓的環(huán)節(jié)。除了在基地訓練，我們還會外出到真實的生活場景中去訓練。”
之所以要訓練40天左右，是因為訓練師和最終視障使用者在身高、體重、說話聲音等方面皆不同，所以使用者需要和犬共同進行訓練，這是一個磨合的過程。
“比如同一個樹杈，訓練師身高較矮，我身高較高，導盲犬在最初和我訓練時就會忽略我的身高，我的頭就會撞到樹杈，這個時候按照訓練要求，我就需要停下來，摸摸自己的頭，然后指一指碰撞頭的樹杈，告訴它我撞到了�！狈磸瓦@樣的訓練是為了讓導盲犬更清楚我的身高。與此相似的還有門框的寬度、步幅的大小等等。
針對于使用者的不同身材和需要，基地會直接與使用者匹配導盲犬，而非自由選擇。由于導盲犬的馴養(yǎng)特點，多數(shù)選擇在幼犬1.5-2周歲左右進行訓練，在此之前，這些幼犬會由志愿寄養(yǎng)家庭飼養(yǎng)，按照通常情況，導盲犬工作的服役年限約為6-8年，服役到達年限后，由于它們身體機能的下降，將不再適合承擔導盲工作。
當導盲犬結束服役后，基地將會優(yōu)先詢問幼年寄養(yǎng)家庭是否愿意繼續(xù)飼養(yǎng)該犬，如果寄養(yǎng)家庭放棄飼養(yǎng)的權利，那么服役后的導盲犬將可以留在服役家庭生活直至其生命的終止。而擁有過導盲犬的盲人，也可以享受優(yōu)先獲得導盲犬的資格。
“雖然娉娉來我家的時間不長，但是家人很快就接納了它，和我愛人、孩子相處得都非常好，我們必然是希望它可以在結束服役后仍然留在我家，但是我會尊重基地的要求�！�
王慧和導盲犬“娉娉”出行 圖/受訪者提供
對于導盲犬多斯特被陌生人拐走，王慧表示：“培訓時基地曾經(jīng)有過明確的要求，導盲犬出行必須身穿導盲鞍，使用者于其右側站立，每個行動都有口令和指揮，包括但不限于走、停、坐、吃等指令，按照基地的訓練要求，導盲犬不得食用未經(jīng)主人允許的任何食物�！蓖趸壅f。
“但是日常使用中，使用者有時候可能執(zhí)行得沒有這么嚴格。因為狗是比較可愛的動物，很容易和人類發(fā)生情感交流，尤其日常不在工作狀態(tài)時，大家有時候就放松了對它的要求。家里人都很喜歡它，都愿意過來摸摸它跟它玩，喂它點好吃的，這個很難完全避免�！�
導盲馬可以替代導盲犬？
王靖宇介紹說，可以做導盲工作的生物，需要同時滿足很多要求，比如性格上專注溫順，智力上聰慧和學習能力強，以及身體步幅與人類的差距不能太大等。
所以目前來看，世界范圍內(nèi)除了導盲犬以外，只有矮種馬通過訓練可以承擔導盲工作，在美國、英國都有持證上崗的導盲馬。
相比起導盲犬而言，導盲馬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壽命，一匹導盲馬服役的時間是導盲犬的三倍，但對于當下的中國來說，想要普及導盲馬是不現(xiàn)實的。
導盲犬在訓練中 圖/受訪者提供
“在日常飼養(yǎng)中，導盲馬需要的環(huán)境和空間更大，訓練成本更高，而且患病后很難尋找到獸醫(yī)來醫(yī)治，這就會在服役的過程中為盲人增加更大的飼養(yǎng)和使用成本，從目前來看，我國還沒有導盲馬訓練的計劃�！蓖蹙赣钫f。
此外，可穿戴型科技輔助產(chǎn)品目前發(fā)展也有待進一步完善。
“想要輔助盲人出行，并不僅僅是告訴你前方有什么這樣簡單。”王慧繼續(xù)舉例子，相同的一個障礙下，導盲犬看一眼便可以規(guī)劃出可以安全通過的路線，并且引領盲人實現(xiàn)避障，一些突發(fā)的情況導盲犬都可以快速反應并且通過導盲鞍向主人傳遞信息，而用可穿戴型電子產(chǎn)品替代，則會麻煩許多。
“前方有個障礙物，您向左側轉35度，走三步，再向右側轉15度，走兩步……這會讓本就艱難的出行的時間大大拉長。而導盲犬一言不發(fā)帶著我就走了，這二者之間的效率差距是無法彌補的。”王慧說。
在王慧看來，任何一種單一形態(tài)的輔助工具都解決不了盲人所有的問題，“我喜歡動物導盲犬，但我也同樣夢想著能研發(fā)出一款能幫助到盲人的電子導盲犬。只有輔助工具多樣化、實現(xiàn)互相配合的那一天，或許才能讓更多不同需求的盲人走出家門”。
“很多人問我，花這么多錢訓練的導盲犬，怎么說被拐走就拐走了？其實我們訓練導盲犬的目的就只有兩個維度——‘避障’和‘陪伴’，它們本就不具備看家護院的功能，更不具備網(wǎng)上人們所說的面對主人遇險撲上去撕咬的可能性�！�
王靖宇表示，想要拐走一條導盲犬是很容易的，但當人們都知道了它值20萬元人民幣以后，或許會對一些不法分子有一定的威懾力。
作者：胡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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