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報道小組
“我們過來接你，你記得跟我們回家�！�
面對一片焦山黃土，悲傷的家屬們哭喊著自己的親人。
沒有應答，只有機械作業(yè)的聲音。
“黃金時間”分秒消逝，沒有好消息傳來，救援工作仍在繼續(xù)。
22日晚間，愛新救援隊隊長黎展良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近18個小時。當天下午4時許，他和同事們帶著7部越野車在林中休息，遇上一位尋親的家屬。
對方是個中年男性，來大山里找他的侄兒，眼睛紅通通的。“他問我，現(xiàn)場情況怎么樣？有沒有可能生還？”
“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叫他保重身體，告訴他，我們也在等待奇跡”。黎展良回憶說。
3月23日晚，國家應急處置指揮部在梧州舉行的第三場新聞發(fā)布會通報，截至23日晚19時，即東航MU5735航班墜毀53小時后，消防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了部分飛機殘骸和人體組織碎片，已移交調(diào)查工作組。
不僅是家屬，災難面前，人心無別，大部分中國人都在焦灼與盼望中度過了艱難的72小時。
道理都懂
MU5735航班上共132人，至今未發(fā)現(xiàn)幸存者。
救援的3個日夜中，莫埌村的村民李榮貴，會在白天時坐在自家門前，看著一批批人員通過幾米外的路口，往西南方向進入核心區(qū)。
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沒事做”，李榮貴說，直到22日下午，救援的第二天，有家屬陸續(xù)來到了路口，等待進入核心區(qū)。李榮貴感到鼻酸，“非常同情他們，唉”。
（核心區(qū)的救援人員【郭嘉亮 攝】）
飛機墜落的地方，是李榮貴家的田地。
墜機核心地點位于三座小山峰之間的凹地。當?shù)卮迕裾f，原本這里是很大一片的橘子林，目前已經(jīng)成為救援的臨時指揮所。
這個橘子林就是李榮貴家的�！胺N的是砂糖橘，已經(jīng)有10年以上了”，他說，這片果林每年能產(chǎn)出五六千斤的砂糖橘。
飛機殘�。�
李榮貴常常要去山坳之中，照看他的果林。3月21日，他挑在上午的時間去了，下午就沒去�！拔胰ジ苫畎�，如果是下午去的，現(xiàn)在就不能坐在這里了”，他告訴南風窗。
現(xiàn)在，他家的果林成為核心區(qū)和指揮部駐地�！暗览砦叶级摹�，他說，不需要任何人注意到他，因為眼前，救人是第一的大事。
目睹悲傷
這一條路，李榮貴走過了太多遍，從家里出發(fā)，平時走路10分鐘左右就到了。因此，在當天下午飛機墜毀的瞬間，“我應該是第一個跑過去看的”，李榮貴說。
他跑在前頭，但是很快地，人們聚攏在山邊。他們立刻報警了。
往核心區(qū)走的村民很多，李榮貴記得，有個住在埌南村上的57歲村民，姓劉，大家叫他“大個子”，他當時走了很遠。“他是來這里干活的，當時跑到了山頂上，撿到了一個錢包。”
“那個東西（錢包）是因為爆炸飛起來了，飛得好遠啊”，李榮貴說。
（救援中發(fā)現(xiàn)的受難者錢包【圖源：央視新聞】）
多位村民回憶，好幾個人撿到了東西，全都交上去了。
距離遠一些的地方，村民勞愛知也聽到了這聲巨響：“嗚嗚地叫著，很急促，接著就是兩聲爆炸，嘭、嘭�！�
那個時候，勞愛知正在村里小店跟朋友閑聊，“一群婆娘在一起休息”。那聲巨響以后，人群中好幾個不足歲的小孩，立刻全都哭了。
（山火后的大山【郭嘉亮 攝】）
人們立刻反應過來。兩位村醫(yī)，不用誰來提出要求，立馬背起藥箱，匆匆往山里面趕。
“那個時候，政府的人還沒過來”，勞愛知說。她也跟著眾人一起，騎摩托車去現(xiàn)場看，不過十幾分鐘到了，只見好大的火。
勞愛知等多位村民說，他們趕到的第一現(xiàn)場，首先看到的是火，燒了“一個半”山頭。全是碎地，全是廢泥，有很大的燃油味道，但是看不到血跡。這甚至給了他們一個莫名的錯覺，“好像沒有傷亡人員”。
火退了一下，村民們就下去看。從視頻中可以看到，當時還有些小火在燃燒。
他們還看到衣服碎成的破布，但是地面上的少，反而是兩邊山上“扎在樹上”的更多。
東航MU5735空難核心救援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大量碎片
有人去撿飛機的碎片，立馬被人阻止說，“這個不能撿，要犯法的，人家要留一點證據(jù)”，勞愛知說，于是就沒人再拿了。
過了20分鐘，再下山時，附近的山路圍起了數(shù)不清的警戒線。
艱難的救援
3天的“黃金救援”時間里，莫埌村的天氣狀況卻逐漸惡劣，氣溫驟低，從20度降到了10度。
更添亂的是雨。22日晚間，雨水開始降臨，從那時起就斷斷續(xù)續(xù)沒怎么停過。
22日晚間，氣溫已經(jīng)下降，晚上8時許，救援人員黎展良再次上山前曾擔憂說：“根據(jù)我們的天氣系統(tǒng)，說今晚有雨，這恐怕會有些影響”。
（村民在雨中為救援人員運送物資【郭嘉亮 攝】）
擔憂應驗了。
大風降雨天氣增大了搜尋工作難度，據(jù)藤縣氣象臺22日午時發(fā)布的氣象信息，受冷空氣南下影響，預計未來24小時內(nèi)藤縣將出現(xiàn)7級以上大風，易造成災害事故。
23日中午，降雨導致搜救工作暫緩。雨水，沖不去現(xiàn)場的燃油味。
救援人員介紹，當?shù)赝寥牢看�，墜機搜尋現(xiàn)場存在小規(guī)模滑坡可能，為現(xiàn)場救援增加不確定性。接下來，除了進一步搜尋失聯(lián)人員和黑匣子外，還要進行排水作業(yè)。
這對救援力量是個很大的考驗。22日的凌晨2點多，愛心救援的第一支隊伍從南寧出發(fā)，“早上4點鐘到了，6點上山，我們把設備扛上去調(diào)試，連續(xù)運轉(zhuǎn)了18個小時左右”，隊長黎展良說，這個過程很緊迫，基本沒有休息。
（救援人員連軸轉(zhuǎn)運送設備并做現(xiàn)場工作【郭嘉亮 攝】）
他們的設備主要是無人機，飛起來在空中懸停，為現(xiàn)場的作業(yè)機械提供照明。此外，還對當?shù)氐孛沧魅S數(shù)據(jù)采集。
黎展良介紹說，他們首批隊伍來了25個人，進到核心區(qū)以后，現(xiàn)場約有幾百號工作人員，“數(shù)不過來”。在殘骸區(qū)，工作人員進行地毯式地搜索，找到殘留物，并做好標記，隨后將殘留物妥善保存。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政府辦公廳黨組成員、副主任張志文介紹，事故發(fā)生后，廣西派出消防救援、武警、公安、民兵等近2000名救援人員，會同云南省森林消防總隊駐防廣西、廣東隊伍678名人員，積極有序開展現(xiàn)場救援。
（航拍救援現(xiàn)場，左上角的核心區(qū)散落著飛機碎片【郭嘉亮 攝】）
哪怕一捧土
23日下午3點，莫埌村墜機點對面的祭臺，那位父親仍舊是淚眼婆娑。
第一次看見他，是在21日失事當晚的白云機場T1航站樓，他在MU5735家屬接待處里。
2天前的夜晚，他像軟泥一樣癱坐在機場的座椅上，嚎哭得額頭起青筋，聲音巨大，6位工作人員圍著他。后來網(wǎng)絡流傳出視頻，視頻中他隱約告訴機場工作人員，“三個孩子都在飛機上”。
（在白云國際機場的乘客家屬，在現(xiàn)場祭臺旁他仍舊淚眼婆娑【郭嘉亮 攝 】）
這句話，令無數(shù)陌生人悲上心頭。
第二次見他，是23日家屬分批進山祭拜的人群中。在哭喊的家屬中，他低著頭，相對安靜。雖然一直在擦拭，但從未擦干過眼睛。
關卡外、雨棚下有許多家屬在等待，每15個家屬一組，每組可以有半小時左右的時間進山看一眼。差不多時間就要出來，換新一批家屬進山。他們的時間不多，但記者聽到有家屬出來后說，“心里落下來了一點點”。
看一眼現(xiàn)場，對家屬而言很重要，逝者得安魂，生者獲排解。
莫埌村從21日失事當天下午4點左右開始封村，集中力量搜救。事發(fā)之后，MU5735家屬們陸續(xù)乘坐大巴到達梧州，他們被分散安置在梧州數(shù)家酒店里，距離莫埌村大約1小時車程，等待搜救消息。
悲傷與焦慮交攻，到23日，絕大多數(shù)家屬們已經(jīng)難以安坐。南風窗記者在莫埌村陸續(xù)見到用各種辦法自行進村的家屬們。
同日上午10點，在梧州一酒店，十余位家屬們吃完早飯后，在電梯口向政府和東航工作人員提出申請，“要去現(xiàn)場看看�！�
話說開之后，哭聲和商討聲漸密�！拔覀儾灰筮M現(xiàn)場，離現(xiàn)場最近的地方也可以，沒有辦法在酒店等著了�！�
（在核心區(qū)前的水泥路上，家屬遙望對面的山谷【郭嘉亮 攝】）
工作人員不斷安撫：“一定盡快給大家安排······”
“家里人很著急，哪怕人完全找不到，我們拿一捧土回去，也安心�！辈煌彝ゼ覍僦g并不熟悉，但愿望相同。
一番商議后，工作人員承諾，帶家屬前往。
下午，家屬開始集中出現(xiàn)在莫埌村，他們被允許進入核心區(qū)前十幾米外的一條水泥路上，由志愿者帶領著遙望對面山谷。有人設下祭臺，燃起香燭。
（面對一片焦山，官方設下祭臺，燃起香燭【郭嘉亮 攝】）
晚上6點多，一些家屬從現(xiàn)場回到酒店大廳。他們坐在大廳的沙發(fā)、椅子上，或脫下長筒雨靴，或擦掉粘在鞋上的泥。然后起身，上樓，彼此無聲。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編輯 | 莫奈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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